起来拉尿隔着门也听得清,他老娘生怕他儿子天天呆在他眼皮子底下会伤会废,怕人家从天才儿童沦落到没大学生上,怕他成为第二个他。
秋令营不要钱,他也听见了,记下了,那又怎样?
周文宰脖子一扭,视线转出三百六十度,满眼净是会下蛋的金鸡。
“没钱不会找人借吗?这些人,看着都很有钱嘛。”
他说着,变脸比翻书快,原先狰狞扭曲的面貌顿时挤出笑来,变得谄媚:“同学们,早上好啊,让你们看笑话了,我是周淮宇的爸爸。那个,既然都是同学,你们也看到了,我们生活得很困难嘛。所以借点钱怎么样?借条让周淮宇写,没事,你们都认识他,他还想上大学呢,怎么可能不还钱呢对不对?”
“五百万,两百万也行,不至于那么小气吧?一人凑一点就有了啊。韩国不正是一个人人友爱、互帮互助的国家吗?”
他厚着脸皮,不光说,且摊出手去,当真一辆车一辆车、一个人一个人地讨要过去。
“小姐,你长得很美丽嘛,都说人美心善……”
“这位少爷手上的表不便宜吧,像您这种人,随便赏我点鞋垫也可以啊。”
“哎西,这个世道是怎么了,看着长辈如此低声下气都没反应的吗??”
“周文宰!”
“文宰,你别……”
儿子,母亲,都拦不住他。
喊他他不理,拽他他踹开。
卑躬屈膝,嬉皮笑脸。
他是赌徒。
除去酒精与犯罪,他把自己的身心灵魂尽数奉献给赌桌,而钱是上桌的资本。
为了得到,他什么都做得出来。
“……周淮宇,原来出自这种家庭吗?怪可怜的。”
年迈体弱的奶奶和不知廉耻的爸爸,能让人唏嘘怜悯,自然也受嘲讽。
“干嘛,同情哦?那你嫁给他?”
“呀!!有病吧?!!”
“哈哈哈哈哈,那个谁,赶紧来给我磕头啊,可以赏你钱呢。”
“我们周天才需要钱吗?为什么不和我说啊,真是,平时一副清高的样子所以完全看不出来。喊什么啊,让我们做坏人。有困难的话,诚心诚意求一下不就好了吗?”
“就是啊,天才,想要钱可不能摆那种架势!难不成钱会无缘无故掉下来吗?当然是要跪着祈求啊,才有可能实现。”
“哇你们,又开始了,又开始了是吧?幸灾乐祸的坏家伙们,我出一千万!”
形同竞拍,一个男生从豪车里伸出手臂,“我说,就学狗汪汪叫着、绕我的车爬三圈吧周淮宇!拜托叫大声一点哦,我可是第一个出钱的人!超级善良的!”
“真的吗?那样就能拿到钱?我来也行吧?!”周文斌忙不迭上前。
汪汪,汪汪,不伦不类的怪叫声伴随嘘声,笑声,喝彩声,奶奶痛心至极的哭声。
晨曦中,周淮宇保持一手拉空的姿势,余光中是手脚并用、到处绕圈乱爬,甚至抬腿模仿动物撒尿标记的男人。
呜呜咽咽跟着走、不断拉又不断被推开的老人。以及欲言又止、表情复杂难看的女孩。他低头瞟见自己的影子。
乌漆漆的,隐隐约约,又短又丑陋,仿若胀大的章鱼脑袋。
被凌乱的光线切割,有股荒诞感。
太难堪了。他想。
人,究竟为什么要这样活着?
许多年前,周淮宇十分稚气的时候曾经想过这个问题,随即发觉还是不想为妙。
于是许多年过去,他吃饭、睡觉、学习、打工,勤勉沉默地活着,再没有试图触碰那个如深渊般散发着阴暗气息的疑问,直至今天。它是一双逃不开的魔爪,一张无边际的网,隐藏许久骤然爆发,再一次将他捕获,镇压。使他鲜血淋漓。
穷人不该活在世界上。他明白道理。
身为罪犯的儿子就更不配。
体面,尊严,是有钱人才能拥有的东西,多简单的真理,分明都知晓,很早就清楚。可是。
倘若把时间定在这一秒,迎着一扇扇拉下的车窗,一双双眼睛,一张张歹毒辛辣的嘴,那些议论——
“他爸狗叫,奶奶跪下了,作为孝顺的孩子。他也应该一起才对吧?”
“哇哇,简直大开眼界,怎么能有人这么像狗?!活灵活现!!”
“好恶心。”
“低俗。”
“太贱了吧。”
即使头脑异常清醒,周淮宇想,也许他会杀人。
杀谁比较好?
周文宰,资本家,所有人?
或许是他自己。
或许他才是那个最不合时宜、最可笑的人,自以为聪明,以为靠努力和成绩就能改变命运,到头来被现实猛掴了巴掌,发觉过往都是无用功。
像他这样的人,有这样的父亲,别说天堂了,终其一生都走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