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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来了。

  当他意识到这点,手掌抵玻璃,侧头靠墙,怔怔地盯着窗户及墙壁夹缝间密密麻麻的莉莉、高民雄等微小至深的带血字样,终于体验到林美贞十数年来所经历的漫长折磨之一时。

  “开饭!”裴野用勺子搅了搅火锅,宣布晚餐开始。

  红彤彤的一层汤油沸腾,新鲜的牛肉、鱼丸和豆腐青菜浮于表面,整间房子打扫得干净整洁,香气扑鼻。

  有人从光可鉴人的殿堂跌落,有人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中爬出,世间规律如此守恒,全然不晓得女儿在其中发挥的作用。

  一顿饱饭后,崔明珠吃得肚皮溜圆,脖戴金链,手挂银镯,许是喝了太多烧酒的缘故,满张脸上绿色眼影朱红唇,涂亮油似的彩盘盈光,大分岔开两条腿。

  边抽烟剔牙边嘟囔:“去他西八的老天爷,总算轮到我们过好日子了。”

  “明年,明年你就高中毕业了是吧?臭丫头,赶紧读完大学去财团工作,不然挑个有钱人嫁了也行,有钱就行,买更大更好的房子,每个月孝敬钱,搞不好你妈我也能过上令人羡慕的贵妇生活呢。”

  “在这破地方办一个华丽的新会所,招一大堆年轻漂亮的小姐,但无论多漂亮都得喊我明珠姐,老板,让她们去应付老掉牙的色鬼吧,老娘只管数钱,偶尔接待一下长相帅气的男人。”

  崔明珠的一生与会所挂钩,连最终极的美梦都脱离不了庸俗的男女关系与虚荣心。

  说着发出嘎嘎的笑声,余光瞟见厨房里弯腰洗碗的裴野,嫌恶撇嘴:“总之必须嫁给有钱人,没钱的男人对你再好也没用,说再多爱也没用。全是狗屁!女人的青春可是最值钱的,少被花言巧语糊弄,像你妈我年轻的时候一样……”

  “不要再抽烟了,妈妈。”

  女儿打断她,从指缝中抽走烟捻灭。

  “给你钱不是为了这个。”女儿说:“抽烟,酗酒,熬夜,总是吃不干净的东西,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只会变得更差。换个工作吧,妈妈,现在的你不是非做那份职业不可。”

  这是她第二次提出要她辞职。

  牙齿间戳穿的短签一顿,电视机作为背景音,在烟雾中凝视女儿的脸,不知从何时起愈来愈苗条、变得美丽出挑的女儿,就像跳跃过时空去触碰另一个早已消散的、充满希望的自己。

  她是她生命的延伸,却又是她今生都无法追及的可能。

  想到这里,崔明珠脸色陡然沉下。

  “再怎么丢人,我是你妈,这辈子都是!”

  “难道你以为我没有过什么都不需要操心、每天读书就好的日子吗?没有亲人没有朋友,生来就是陪酒的女人吗?要不是因为你,非要生下你,鬼迷心窍地离开家乡、和所有人断绝关系、稀里糊涂被骗到会所上班,我怎么会变成这样!死丫头,竟敢数落我!”

  劈头盖脸的责备,破闸的怨气,听见声响裴野跑出厨房:“喂,大妈,干嘛突然发火啊,又不是真真的错。”

  “你懂什么!我也有过未来!”

  吼完,崔明珠甩下牙签就走。

  “搞什么啊,乱扔东西……”

  裴野郁闷捡起来,另只手上抓着洗碗布,慌忙安慰崔真真:“那什么,你也说过她脾气不好,动不动生气很正常,别理就是了。又不是你逼她把你生下来的……”

  的确不是她逼的。崔真真想,但或许,正源于她的存在,妈妈才会沦落至此。

  得到系统,她一步步摆脱剧情,妈妈却没能。她始终深陷那里,无论花上多少钱、多少时间,只要作为崔真真的妈妈,崔明珠,便注定是一个片面的角色,拿不回自我。

  只有一个办法能让妈妈自由,她明白,然而反复思量,难以割舍。

  今晚也是这样,房间灯亮了一整晚,崔真真想到天亮,终究下不了决心。

  裴野则怕她一个人难受,打着哈欠裹棉被坐在房间外边,时不时蹦出一段网络搜索来的笑话、讲八卦,大清早进厨房叮叮当当给她做一大碗海带豆腐汤。

  食物是能够拯救灵魂的灵药,如今崔真真可以相信这句话了,另外补充一项:运动也是。

  喝了汤,雷打不动地跑完步,感觉崔真真情绪好转,裴野也跟着高兴。一手提要扔的垃圾,一手勾着扶手倒退下楼梯,他眉飞色舞说些从前全不在意的无聊话题,笑容截止于推开铁门的一瞬间。

  崔真真走在后面,刚回复完昨晚收到的祝福信息。

  全素儿手里有权,梦想落地,提早组建好化妆室初期成员,选好店址,发装修方案让她们帮忙参谋。李允熙同家人一起回老家探亲,各种风景照片分享个没完。

  周淮宇奶奶做了年糕煲,想送到家里来,被拒绝,退而求其次送去崔明珠工作的会所。

  高镇浩、南在宥悄无声息,宋迟然倒是很简明扼要也合人心意地转账一大笔钱,而后才懒洋洋地发来一条:【新年快乐。崔同学。】

  崔真真没回,消息显示已读。

  半分钟不到,宋迟然转来第二笔钱:【换一句新年快乐。】

  她这才复制黏贴发送:【新年快乐。】

  【听说看到新年日出的人会有好运,分你一半。】

  界面加载出照片,青山蓝天,一轮红日钻破云层,向大地挥洒的光遥遥越过门槛,攀及金身,照得整座大堂明亮而洁净,香火寂静,颇有些佛性显露出来。

  难怪最近不见人影,原来他跑去寺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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