感慨地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来了。
“奇怪,前两年怎么不见这么热闹,今年是又换血了,还是什么大人物亲身下来了?”
“穹苍四掌门算不算?要说换血,今年的无极阴掌教也换了个较年轻的。”
“你是说四掌门?那个亭画??这可真是奇了,她从前这种需要露面的场合不是向来不出现的么?我师傅的亲姐的姨母在灵境有点人脉,据说看过一眼,年轻的让人有点难以想象……”
“再年轻能有那谁年轻?”
说到“那谁”,几人对视一眼,默契地不说话了。殊不知那谁正在后面满头冷汗地偷偷将焦饼塞给两只小的吃,两只刺猬埋头猛嚼,竟也跟不上她煎焦的速度,神通鉴急得恨自己手伸不出去,狂叫道:“翻啊!快翻!你不要总赌它没有焦行不行!”
实在无法,为了不让客人起疑,徐行只能十分自然地加入对话来拖延时间了。
一人道:“众人这么积极,也是有传言说,每年仙门都会在此挑几个根骨清奇的人破例收入内门吧。总有人觉得自己是沧海遗珠,天纵奇才,只不过是还没被发现,嗤……”
徐行道:“没有这个传统吧。自上面看下去都是小黑点啊。除非你戴了个特别丑、特别大、特别鲜艳的帽子。不过那样也只能看见帽子了。”
另一人道:“离得近一些的总能看到了?不怕你笑话,上次穹苍有个仙风道骨的长老还多盯着我看了几眼,不知是不是觉得我和旁人有什么不同。”
徐行道:“哪个长老?”
那人道:“六长老啊。”
徐行道:“哈。”
不知为何真的很气人,那人回头怒道:“……你这人怎么回事啊?!说话就说话,‘哼’一声冷笑是怎么回事?‘哈’一声嘲笑谁呢?有你这么做生意的?”
可惜,这种不痛不痒的话语,根本无法在徐行心中激起哪怕一点波澜。她面不改色地将饼递去,那人看了一眼,破口大骂道:“龙抬头是要吃龙鳞的!我要的是春饼,春饼要薄懂不懂?你做的这什么,还有这蛋打的稀烂裹在上面什么东西,屎吗?”
徐行无比善良道:“知足吧。你要知道,同一时刻,这世上有多少人连树皮都没得吃。”
话是这样没错,那人咆哮道:“但你跟我说这个有毛用啊!!”
轰隆一声巨响,先是乐器周列,再是旌旗仪仗带着济济礼容闯入众人视野,在场诸人也管不了什么饼不饼的了,惊人一致地齐刷刷抬眼看去。
无论是谁,第一眼都会惊叹于这神龛的巨大繁复。神龛中,土地公婆的神像端坐,两侧负责运送的门人负责控制整个行进队伍的方向,二人面上已有些掩不住的疲态。
徐行仰着头,竟是一怔。
……站在上面时,好像没有觉得它这么大过?也没觉得这么高过?
她和这队伍的距离,比她想象中还要再远一点,甚至,远了很多。在遥遥距离中,还有涌动的人群阻隔着,要想看清,只能踮起脚、非把脖子抬到最高不可。
在第一抹云纹出现时,徐行迟钝地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变重,三年来,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叩着她的胸口,她喉间干涩,似乎隔着这千个日夜,又尝到了那人温热的血。
不用徐行费劲去找,亭画就站在首位。
还是一样的占星台袍服,茧黄色的佩剑,她似是又瘦削了,下颌脸颊上那点最后的柔和褪去,人与脊背一般挺拔,不,甚至都称得上是“嶙峋”了。
她只是漠然地看着前方,指甲仍是修剪得极短,因为常年握匕首,骨节有些变形凸起,和手背纵横交错的伤疤一道,看着甚至有些难言的狰狞。她站在众人簇拥之中,也没能在身上找出半点烟火活人气,简直像块被精心刻琢过的冰雕。
果真如徐行猜测一般,不论众人对亭画的行事作风再有微词,真看到本人了,也只会噤若寒蝉。
徐行混在无数小黑点中,抬头看她。
她想说,我应该想通了一些事,但只是想通,不是想明白,并且,我仍是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,和你的想法究竟相不相同,我变了,你变了吗,变成什么样了,可这些问题,我已无法再问你了。
很久以前,有人问她,为何上战场时杀妖不曾手软,停战后却庇护妖族,她究竟站在哪一边,徐行那时答不上来,现在终于有了答案。
她不是为了人族而战,更不是为了妖族而战,她自始至终,是为了停止战争而战。
妖族大军南下,若没有在虎丘崖遭到拦截,以六大宗的余力,未必真能让大军长驱直入,两方陷入僵局,然后呢?
她不是个好掌门,却的确是个尽职的将领,将领的守则,便是用最快速、牺牲最少的战争来停止战争,若她不杀那三万妖族,如今大战还在持续,此后两方的死伤莫非会比三万要少吗?恐怕远远不止。
所以,她不后悔。哪怕是咬出了满嘴的血,硬撑着,她也要说,她绝不后悔!
……然而,此刻的她,也属于那最少的牺牲中的一个。
徐行不动声色地看着高台上的那人,心中默念,师姐,我做得到的事,你只会做得比我更好。所以,当我在安慰自己也罢,若你也和我想的一样,你也赞同我接下来的做法,那就看我一眼。
从万众之中,找到你最看重的那个人,看我一眼吧。
反正,你本就是为我而来的。
鼎沸人声中,亭画似有所感,抬眼往她所在的方位看来。
那只不过是极快的一眼,甚至很难称得上是一个注视,被目光掠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