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百五十七章 反差
就比如张献忠在辽阳,离队半个时辰就让黑烟遍地,杀人放火都被钱士升理解为复仇的极端情况之偶然。
实际上张献忠以及所有跟在刘承宗身边的人,服服帖帖的模样才是偶然。
没有刘承宗,老张出门五分钟砍死八个人,那都叫发挥失常刀带少了。
因为只有刘承宗,能给这些旱灾里失去一切,如同惊恐困兽般的人,提供如同战前,熟悉、安全的环境,抚平伤痕累累的精神,不必再每时每刻直面朝不保夕的绝望恐怖。
说实话,元帅府的人虽然大多是粗人,却让钱士升能感觉到……他比在朝廷更受尊敬。
尽管在统治者这方面,刘承宗跟崇祯非常相似,都不会听从他的谏言。
但两个人的外在表现是不一样的。
崇祯给钱士升的感觉是……无力。
皇上认为钱士升所有建议都是对的都是好的,大为兴奋,升官赐赏。
但大明的朝堂声音太多,皇上又不够坚定,任何策略无需其他声音,他自己在心里就会质疑。
即使是朝中的有识之士,十分才学也只敢用出三分。
因为任何人提出策略,都会有很清晰的感受:这件事是能做成的,但这件事做不成。
皇帝的意志会摇摆,国家的大政会朝令夕改,即使献出的策略是对的,执行到一半稍加遇挫,甚至可能都没有遇挫,后面的支持就会动摇,最终导致失败。
而失败的过错绝不会是朝廷、是皇帝,只能是献计与执行者的错。
反过来失败会证明你的才能不足,建议是错的。
甚至哪怕头上有顶锅的,自己只是执行者下面做事的,也不敢拿出十分精力往前冲。
自己花力气、费资源,闷头做事,做到一半朝廷的风向变了怎么办?督抚大员尚且朝不保夕,自己这种小人物又算得了什么?
大凌河,分明是朝中在战场前线并立督抚,一会准许建城,一会勒令停工,一会再行酌商,以至于在错误的时间、用错误的军队,在错误的地点被敌军抓住机会狠锤一顿。
结果赖谁?在前线诚恳做事的孙承宗回家了。
以至于崇祯朝出现非常奇怪的情况,贤人在野。
一些有能力的人,读书一辈子,考个举人、进士,居然不愿当官了,转头做买卖去。
大官到了岁数能退休就退休,没到退休年龄创造机会也要病退,工作遇上困难能辞官就辞官,哪怕付出的代价是被削成白身,回家教教书都愿意。
大家连权力都不热爱了。
而刘承宗则是暴君的另一个极端。
平时对人兄长、前辈挂在嘴边,抬得极高,但在意志上斩钉截铁,根本不容置疑。
也同样没有任何避免承担责任的想法,甚至钱士升跟着军队这些日子,都没见过刘承宗惩罚将校,反倒让元帅军呈现出非比寻常的另一面。
盛京之战,素巴第在郊外败绩,靠贺虎臣接应出边,回来跟刘承宗请罪。
当时钱士升就在旁边,刘承宗居然说:这并非兄长之过,而是我未虑及八旗回援之速。
黑旗营啸,全军在夜里劳师动众,杜度和李延庚两个新降将领怕得要死,刘承宗又主动将过错背在自己身上,说是他考虑不周,让军兵过于疲惫,次日还给黑旗加餐。
当然,给军兵加餐的同时,刘承宗在黑旗营外的土坡上,借考校武艺的机会,把李延庚和杜度都揍了一顿,钱士升也是看见的。
钱士升看见的,不是刘承宗勇担责任骄纵将校。
而是刘承宗自信到根本不怕自己犯错,更不怕包庇将校使自身威望受损。
这人身上就带着一股子气概。
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,跟着我,你可以出错,你就是错了我也能带你赢带你活,所有过错都错在我高估你的能力。
巨大的傲气让人自惭形秽而羞耻。
以至于元帅府的气质就和大明完全相反……他们都敢做事,不怕错,甚至生怕自己做的少不如人而使刘承宗蒙受屈辱,自己丢失权力地位。
说实话,钱士升非常确信,这种气概崇祯学不来也不能学。
学了只能更完蛋,创造出一群悍臣权臣、藩镇军阀,致使皇权旁落。
因为刘承宗能在自己建立的军队一呼万应,毫不费力地的把刺杀他的人一膀子撞死,比较武艺锤翻所有武将,并亲自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取得一场又一场胜利。
哪怕再骄悍的人,演武场上打不过刘承宗,战场上既指挥不动他的军队,也没有与之对垒的资格,外面还有一个又一个生死大敌,除了俯首帖耳的遵从命令,还能如何?
没招儿。
钱士升是真不想回去。
如果说早前,刘承宗、元帅府的叛军身份,还使他心中反感。
那么当刘承宗以三万军队战胜歹青六万大军,在兴安岭刊石记功,钱士升已经打心眼里不拿刘承宗当叛军头子看了。
这是天下第一等的英雄,跟他相比紫禁城里那个孩子身上没有半点龙气!
这次出使,他若能年轻二十岁,肯定就不会回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