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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梁初楹问他:“他住你楼上的时候,你知道他得病的事吗!”

  “知道。”梁聿说,“孙老头死的前一天晚上,我去找过他,跟他说我打算明天就离开,在我走之前把那一千块钱留给他,他不要,所以我才放在那花盆底下的。”

  虽然那时候孙福生因为老年痴呆,不好说听懂了梁聿说的几句话,但是会执拗地拽着他的手,说他还这么年轻,还有大把的大好时光,怎么就那么想死。

  梁聿说,活不下去的原因可以有很多种,但让人活下去的原因却只有一种,叫“爱与被爱”,失去这一点以后,就没有路可以选了。

  孙福生当时神经质地重复着他的话,还认同起来:“没有爱的人,也没有人爱,确实很苦啊……确实很苦啊。”

  而时至今日,梁聿坐在孙福生对面的长凳上,看着他呆呆地捏着那几页纸,心想,孙老头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种情况。

  妻子,儿子,女儿,甚至孙子。

  有谁爱孙福生。

  起了这个名字,也没享到福,倒是被吃空得连渣都不剩,病成这样,却也没钱治病了。

  除了那天晚上跟孙子说了几句,孙福生后来再也没提过,只坐在凳子上,捉起家里的座机给果果打了电话,说她什么时候能把小曜接走,说小曜不喜欢他,在他这里待不下去。

  这话叫小曜听着了,他很生气,爬上孙福生的腿要挂他的电话,孙福生叫他别捣乱,小曜大喊:“姥爷撒谎姥爷撒谎!姥爷不守信用!”

  “我怎么撒谎了!”

  “我没有说待不下去,为什么要把我送回妈妈家你说你要是得病了就留我下来照顾你的,姥爷大骗子!”

  这话被果果听去,她问孙福生是不是真生病了,孙福生知道瞒不住的,只得先挂了电话,说晚上等小曜睡了再打给她。

  果果说她要跟国平结婚了,到时候拿一笔钱给他,先去治疗,孙福生拒绝了,但果果很坚持,他又怯怯地问:“那个……国立,他能行吗!”

  果果沉默很久,声音哑下去:“他是小曜的爸爸,而且,爸,我这样的人……没得挑了,我也不想继续做下去了,我想有自己的家,过自己的日子。”

  她口中的“日子”是什么形状是什么颜色是什么样子

  值得盼望吗孙福生不知道。

  他哀叹,说要是果果不生孩子,一个人过不行吗

  “别说这种话。”果果说,“我很喜欢这个孩子,小曜很好,生下他,我很感激。”

  孙福生说:“生下你,我也很感激。”

  果果不说话了,不知道是不是在哭。

  小曜最后还是要跟着果果回去,孙福生已经没有余力再照顾这么小的孩子了,被果果带走的时候他又开始闹,依旧喊着那句“我讨厌姥爷我讨厌姥爷”,然后哭哭啼啼地被牵上车。

  这么小的孩子已经开始出现矛盾心里,一边说讨厌,一边还哭哭啼啼的不愿意离开。

  孙福生心里大概也是难受的,果果还是给了他一笔钱,说她知道孙福生的钱都让唐娟拿走了,她给他约了医院的手术,按照医生推荐的,还是去做保守治疗。

  那个治疗孙福生没有做完,每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感觉每次呼吸都在烧钱,他待了一个月就出院了,说自己在家也能保守治疗,左右跟待在医院里没区别,医生只能宽慰他,说保持心情良好,说不定还能活个十来年。

  这下,真是所有人都走光了。

  孙福生这一生里,那么多人来来去去,谁也没留下,最后临了了,只剩他孤寡一个,顶着脑子里定时炸弹一般的瘤子,搬着个小板凳,在门口一坐就是一天。

  他就只是那么静静坐着,吹吹风啊,看看云看看花啊,有时候拿个蒲扇扇凉,两只眼睛变得越来越浑浊,待了一天,太阳东边起西边落,孙福生脑子里好像什么也没想。

  得知他要死了,唐娟又找上门来了,向他诉说家里的窘境。

  唐娟后续带着儿子二嫁过,她说,你知道的,二嫁的女人只有被嫌弃的份,她在新丈夫那里也过得不如意。

  叨叨了一大堆,不过是念着他在这个大院里的房子,唐娟想叫孙福生把房子留给儿子,她还高兴得不得了:“他也有姑娘啊,你不就喜欢姑娘嘛,跟果果那儿子没差吧,你公平得不得了,不能最后只把钱留给外孙吧。”

  孙福生气得不行,叫唐娟滚出去,一边扶着桌子咳嗽一边大骂:“我就是捐出去也不给他!你们真是打的好算盘,要吃我的肉还要喝光我的血!”

  “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们了,还有什么不满意”孙福生哀声质问,“啊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!”

  “他说活不下去了,要死了啊,他要死了,老头!”唐娟还在哀嚎。

  “叫他去死!跟我一起死,看他先死还是我先死!”

  唐娟又哭起来,说他们爷俩要逼死的是她才对。

  孙福生缓了很久,坐在凳子上,说:“唐娟,这么多年了,你什么都知道,但你还是没变啊。”

  裹脚布没有缠住人的脚,却缠住了别的地方。

  唐娟那天坐了很久,默不作声地回了,再也没来找过他。

  孙福生就这么又活了十三年,每天就是一个人坐在门口,或者坐在家里的凳子上,摆弄一下小曜没有带走的玩具,夜里守着那个红色的电话,渐渐地忘性越来越大,最后连话也不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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